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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暑假回來，在河南省伊川縣水寨鎮上天院小學就讀五年級的貝貝（化名），發現學校里發生了一件大事。東邊黃色的二層教學樓，經過大半年的破土動工，終于在新學期開學時建成了。

“聽說每個教室都要裝新電腦呢！”貝貝很期待，其他同學也七嘴八舌地議論，不知道哪個年級會被幸運地安排到里面去上課。

岳大娘的三個孫子、兩個孫女都在上天院小學讀書。提起新校舍，老人家也是一臉笑容，“以前那房子可破哩，現在他們在里面上課，放心?！?/P>

“之前的房子就是普通的磚房，根本不能抗震?！表n大叔的兒子在上天院小學就讀六年級?！艾F在，它是我們村最好的房子?！?/P>

然而，這座頗受孩子和村民歡迎的新校舍，卻和一樁受賄案扯上了關系。

“裂縫有鉛筆那么粗，整天擔心哪天就塌了”

上天院小學，位于村口向南30余米的的一條小巷子內。步入校園，兩幢白色和一幢黃色的二層樓呈“門”字形映入眼簾。14名教師、300多個孩子在這里上課。

韓勝高在上天院小學當了20多年的校長，他說，1992年時，村里人集資，每個人拿出30元，把過去的土坯房換成了現在的磚房。

“那時候只有一層。”韓勝高說，教室都是直接用磚頭砌起來的，沒有框架結構，也沒有抗震柱，房子并不結實。1994年的時候，村里撥款，又在原來的房子上加蓋了一層，成為現在的小二層。從那以后，上天院小學再沒有蓋過新房。

大約到2010年前后，東邊二層樓的墻壁開始出現裂縫?！傲芽p有鉛筆那么粗，整天擔心哪天就塌了?！表n勝高不敢再讓學生在里面上課，便將樓封了起來。2013年7月前后，裂了縫的教學樓被拆除。

31歲的王院鳥老師轉到上天院小學已有兩年，談起學校的新變化，臉上難掩喜色。“我們這邊離縣城近，發展得就要快些?！北绕鸨环峙涞狡渌麑W校的同學，王院鳥覺得自己幸運極了?！澳憧矗瑬|面的教學樓是今年夏天才剛剛蓋好的，廁所也是，還有那前面的水泥地，也是今年剛剛打好的。”

“以前的廁所，墻都歪了，一直用好幾根木頭撐著?！蓖踉壶B說。

新建成的校舍，勾起了孩子們強烈的好奇心?！暗蠋煵蛔屛覀內?，怕我們弄壞了，被抓住就要在操場罰站?！?/P>

然而，老師的“禁令”沒能捆住孩子們的好奇心，一個孩子告訴記者，他們還是會“背著老師偷偷去”探個究竟。

在被問起是否喜歡新校舍的時候，圍在記者身邊的孩子們齊聲回答“喜歡”，然后笑著抱作一團?！耙郧暗慕淌乙幌掠昃吐?，四年級的教室漏得最厲害?！币粋€孩子邊說邊用手指了指校園正中間白色二層小樓的最東頭。

“操場還是用拆危房、拆廁所時剩下的好磚鋪成的?！表n勝高說。中國青年報記者注意到，國旗桿前的主操場，磚頭鋪成的地面已凹凸不平。孩子們調皮，下課之后總是在操場上奔跑著嬉戲打鬧。“就怕他們磕著、絆著。”韓勝高心里一直希望，如果有機會，還能再把操場鋪成平坦的水泥地。

據伊川縣水寨鎮中心學校校長郭杰民介紹，加上教育點，水寨鎮共有11所小學，上天院小學已屬于教學設施比較好的學校之一。

獲15萬元校舍改造資金，送2000元表示感謝

然而，學校舊貌換新顏的背后，卻掩藏著一個秘密。

2012年12月18日，河南省孟津縣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判處河南省教育廳原審計處處長、財務處副處長馮哲有期徒刑15年。2013年3月15日，洛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作出終審裁定，宣布維持原判。

從1997年10月開始，馮哲歷任河南省教育廳財務處副處長、處長及審計處處長，主要負責地市教育經費的籌措，中央和省里下達的地、市專項資金的分配和管理，危房改造工程等。手握重權的馮哲，成為一些基層官員“跑資金”的對象，以求能夠在撥付資金時受到關照和傾斜。

由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主辦的河南法院裁判文書網，對該案一審判決書予以網上公示。判決書顯示，經法院審理查明的諸多受賄情節中，“2010年11月春節前，為感謝馮哲為伊川縣上天院小學撥付校舍改造資金提供的幫助，伊川縣教育局局長王八×和副局長李十一×在省教育廳停車場送給馮哲現金2000元?！?/P>

“確實有這么個事。”韓勝高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證實。

學校出現危房后，韓勝高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了水寨鎮中心學校，中心學校又報告給伊川縣教育局，再由縣教育局向省里報。

“后來省教育廳撥下來15萬?！表n勝高說，加上之后又陸續到齊的，共54萬元左右，新樓才得以建成。

“當時的想法就是，覺得讓人家辦事了，該請人家吃一頓飯。”韓勝高說，“那時候要個項目比較難，所以想請頓飯感謝一下?！?/P>

那么，如果不打點，改造資金是否就批不下來呢？

“那也不一定?！表n勝高說，之后資金的撥付都很順利。

中國青年報記者了解到，判決書中提到的伊川縣教育局局長王八×和副局長李十一×分別是王瑞卿和李校立。兩人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在獲得撥款之后，確實給馮哲送過2000元。但送錢一事并未對他倆造成影響，目前，王瑞卿和李校立仍擔任原職。

李校立說，正常情況下，省里根據各縣的情況，按指標分配，在年初就會完成對教育款項的撥付，不需要去爭取。但上天院小學的校舍改造資金不在年初計劃內，是額外要來的。

王瑞卿告訴記者，一次去省里開會時，偶然和其他縣教育局的人討論才知道，省里每年都會有一些結余資金，可以額外申請，并且，已經有一些縣申請到了這個資金。

上天院小學的東樓已經裂縫變形，屬于低級危房，急需進行改造。王瑞卿想，是不是能給上天院小學申請一點額外的危房改造資金呢？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王瑞卿跟馮哲說了上天院小學的困難，希望他能給想想辦法。

“他當時說，那就回去寫個申請吧?！?010年4月前后，上天院小學申請校舍改造資金的報告遞上去了，到11月時，教育廳撥付了15萬元。

王瑞卿說，原本自己就沒報多大希望，心里也沒底，“但沒想到還真成了。”

李校立說，建新校舍的錢撥下來后，上天院村的村支書覺得這是替村里辦了一件大好事，怎么著也要感謝一下人家，于是提出，自己掏2000元，代表個人表示感謝。

“我覺得領導對我們不錯，該感謝感謝?！鄙咸煸捍宕逯艽笮栏嬖V記者，學校出現危房已經很長時間，總怕學生會出事。所以，校舍改造資金批下來后，他個人拿了2000元交給學校，讓學校去安排安排，請領導吃頓飯。周大欣說，不感謝“總覺得不對勁”。

然而，韓勝高卻說，2000元并非村支書所出。“是學校出的，走的學校的賬?！睘榇耍瑢W校財務還專門做了一下賬。

在2010年11月的某天，也就是資金撥下來不久，王瑞卿和李校立以過春節探望為由，聯絡了馮哲。

王瑞卿說，原本是想先請馮哲吃飯，但馮哲說“沒有時間”。后來，王瑞卿和李校立又來到省教育廳，在停車場見到馮哲，把2000元給了他。“當時他推托了幾下，就收下了。”

“很內疚，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韓勝高告訴記者，馮哲案牽出伊川縣教育局送錢一事后，自己還去過鄭州兩次，接受法院的調查。河南省人民檢察院成立的調查組，也曾到伊川縣教育局了解情況。

王瑞卿回憶說，起初省檢察院來調查，他們還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對方只是說了解情況。

而伴隨馮哲案一審判決書的公示，網上開始出現針對伊川縣教育局送錢一事的指責。

“網上一炒，我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辦了一件錯事?！蓖跞鹎湔f，在整個事件中，馮哲并沒有主動索賄，而自己從內心來講，也沒有行賄的意思，就是覺得應該表示感謝。

“但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確確實實是做得不對，也算是一種違紀行為?！蓖跞鹎湔f，當時并沒有考慮那么多，現在覺得“很內疚，是不應該發生的事?！?/P>

為上天院小學申請校舍改造資金，本來是一件好事，目的是想把學校建得更好，李校立說，但最后的方式方法用錯了。

“其實很多事不一定非要去感謝。不是說非得提前去打點，人家才會給你立項、撥資金。”李校立說。

但事實上，在馮哲案中，類似伊川縣教育局送錢“感謝”資金撥付的做法并不乏見。2011年春節前，鶴壁高中校長翟××為感謝馮哲給予鶴壁市高中的關注，到其辦公室送給他4萬元。2009-2011年間，焦作四中校長李一×為感謝撥付資金中的關照，分3次送給他現金34000元。2008年春節前，濟源市教育局為感謝馮哲多年來對該市下撥危房改造資金中的關照，濟源市教育局副局長原×到辦公室送給他現金2000元。判決書中顯示，馮哲向下級撥付資金時受賄事件達40余起。

然而，馮哲雖因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但伊川縣涉及給其送錢的相關人員，卻沒有受到任何處分。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向伊川縣委宣傳部、伊川縣紀委了解情況時發現，相關部門甚至對該事毫不知情。此時，距離一審判決書在河南法院裁判文書網公示，已過去了近10個月。

伊川縣紀委辦公室主任康靈勛和審理室主任曹向玉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過去，在異地審判的案子，牽涉到本縣人員的，都是在接到判決書后，對涉事人員進行查處。但馮哲案中，伊川縣紀委并沒有接到紙質判決書，不知道本縣有人參與行賄，也就沒有進行調查。

但王瑞卿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網上出現指責其行為的言論后，自己曾在一次陪縣領導視察的過程中，在車上向主要領導匯報過此事，但領導當時并沒有表態。

10月19日，伊川縣紀委辦公室主任康靈勛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伊川縣紀委目前已成立調查組，就此事展開調查，調查和處理結果將及時向記者通報。